现在居然还要去京都上班,
这让他们老陈家这些长在田地里的泥腿子怎么不怄气。
“泥腿子”三个字,像鞭子一样抽在两人心上。
他们不怕吃苦,不怕流汗,只怕子孙后代也和他们一样,
被牢牢拴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,
看不到尽头。
而京都的工作,京都的繁华,那就是唯一能挣脱泥腿子的绳索,
眼看就要被人抢走了。
陈老大慢慢抬起头,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边,
那里隐约是连绵的山峦,
困住了他们祖祖辈辈。
他猛地将烟蒂摁在土堆里,碾得粉碎。
既然亲爹靠不住,那就只能靠自己了。
“认命”?他眼眸腥红,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响,像受伤的野兽一般,
“老子偏不认这个命!”
可那不甘的怒吼之后,
是更深的无力感。
老三,他的亲兄弟啊,不认他这个大哥了,就因为前媳妇儿要换了老三的儿子,
还要弄死他媳妇儿,
他们就结下了不解之仇。
这事,一辈子在他心头萦绕不去,哪怕刘菊花早就死了,
化成了白骨,
可仇还在。
陈老大再次沉默了下去,甚至有些颓然,肩膀都踏下去了,
只有烟蒂的乌烟一缕缕地升起,
缠绕着他憋屈的身影,
融进沉沉的暮色里。
那京都的龙门,金光闪闪,仿佛就在眼前跃动,
可他们却连水花都溅不起一滴,只能被困在干涸的泥潭里,
做着遥不可及的梦。
梦里,他们的儿女穿着干净整洁的新衣裳,
背着崭新的书包,
奔跑在宽阔平坦的京都大街上,
回头冲他们笑得甜蜜,脸上再也没有黄土地的灰尘。
那笑容,真亮啊。
亮得让人心口发疼。
躺在炕上的陈父一直闭着眼睛假寐,随即翻了个身,
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。
这声叹息像把钝刀子,在寂静的屋子里割开一道口子。
他难道不知道两个儿子在乡下过得苦吗?
可他们苦又不是小儿子造成的。
自老婆子死后,小儿子看着一母同胞的份上,
还帮两个兄长安排好了未来,
让他们学会种植技术,
可是令到多少人羡慕嫉妒眼红啊。
都说陈老三当了官还不忘本,知道拉拔兄长和乡亲们。
可兄弟俩完全是烂泥扶不上墙,
再加两个儿媳也不是省油的灯,才学了半个月,
老大媳妇先嚷嚷起来:
“天天弯腰撅腚的,比伺候祖宗还累!
脖子都快折了!”
老二媳妇还跟着撇嘴帮腔:
“就是,还得记那么多破规矩,施肥不能多不能少,浇水还得看天气,
比考状元还难!什么破玩意儿,那么金贵的东西,我们哪会拾掇。”
老大老二自个儿也懒得抽筋,
三天打鱼两天晒网。
今天说腰疼,屁股疼,明天说要下雨,后天又说有朋友结婚要去喝喜酒。
地里刚冒头的种植物苗蔫头耷脑,杂草倒长得欢实。
没搞几天就嫌累得慌,撂挑子不干了。
现在看着别人家日子越过越红火,
又把主意打到老三身上,他就算再糊涂也不会接这个茬儿,
免得惯得他们一身臭毛病。